在已经过去的1997年,我的时间全部花在了《补天裂》上。耕时三年的小说创作在1月完成,经过亲自校阅三次校样,5月,由北京出版社和香港明报出版社在香港回归祖国前夕同时出书,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“小说连播”节目开始播出。7月,连播还未结束,我已经在着手把它改编为30集电视连续剧剧本。许多听众和读者热情地来信,期望着《补天裂》早日搬上屏幕,这也正是我早在小说动笔之前就已经拟定的计划,我们不谋而合。但我也深知,把一部小说变成电视剧,怎一个“搬”字了得?改编,其实是一次再创作的繁复历程。
难度当然不仅仅在于从文学语言到影视语言的转换,这是任何一部作品的改编都无可回避的。阅读不能代替观赏,文字符号的解读愉悦与视听感官刺激和审美享受毕竟是两回事,即便像《茶花女》那样的经典著作,同出自小仲马之手的同名小说和剧本就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,后人无数次据此改编的影视作品则更是各有各样。近世虽有“电视小说”作为百花齐放中的一朵并且深受部分热爱文学、执著于“原汁原味”的读者青睐,但终究不可能成为屏幕叙事作品的主流,形式上的“削足适履”总是难以满足更为大量的观众(而不只是读者)的多种需求。特别是在科学技术高速发展、传播手段空前丰富、文化市场竞争极为激烈的今天,因特网的遍布天下,国外“大片”的引进,激光影碟的普及,电视频道的激增和国产电视剧的饱和,使电视剧生产正如整个国民经济的转型一样,突然进入了“买方市场”。满街声色娱乐目不暇接震耳欲聋,倦怠的受众轻易不肯迈入电影院的门槛,打着饱嗝仰靠在自家的沙发上,手持遥控器,以高傲的心态、挑剔的目光,随意褒贬着屏幕上那些送货上门的“商品”,刹那之间的取舍造成各频道的无情厮杀,争夺观众已经成为编、导、演和制片人的首要策略。有鉴于此,创作者便不能不直面现实。我在《补天裂》的改编中,对原著进行了大幅度的调整和增删。不仅是那些经过艰苦查证的史实,为营造时代氛围和史诗意蕴而精雕细刻的叙述语言,对人物和场景的大量描写,在剧本中却必须统统删去,留下来的只有动作和台词,以“故事”作为剧本的基本支柱,并且对原有的事件重作剪裁和铺叙,还增加了众多的人物和情节,让每一集都跌宕起伏,一波三折,为此而不惜绞尽脑汁、煞费苦心。从事严肃文学创作的作家往往轻易不愿意“触电”,究其原因,不外有二:一是难以忍受“改”的折磨,一部剧本的诞生,改来改去,改个十稿八稿者屡见不鲜,要改得导演满意、观众认可,决非易事;二是不大适应从严肃文学到通俗艺术的转换,心中难免生出“俯就”之感。但是,谁也不可否认,在当今所有文艺门类之中,再没有比电视的覆盖面最大、受众最广。当你操起这种最大众化的传播工具,面对围坐在屏幕前的男女老幼,就必须实实在在地“心里装着群众”。此时,大学教授和中学生的距离大大缩小了,其接受心理并无多大差别。莘莘学子不打算由此受教育,白发学者也不指望即席做学问,他们和家庭主妇的需求不相上下,电视剧只不过是工余饭后的一杯茶或咖啡、一包花生或瓜子而已。消闲、愉悦功能成为人们的主要需求,而内涵超载、负荷过重的“药膳”、“食补”则可能会使人敬而远之。创作者似也不必把自己的“事业”看得过于“神圣”,若以平常心态,置身于电视文化消费者的行列,便容易理解他人的消费观念了。
当然,剧本改编中的大众化、通俗化也有一个“度”。空洞、干瘪的说教令人生厌,“寓教于乐”则可以使人们在观赏愉悦之中获得健康、美好的教益。取材于上个世纪英国殖民主义者强租“新界”、中国新安县人民反抗外来侵略的重大史实的《补天裂》,是一部悲剧,一曲悲歌。它要表现的是在上个世纪国破家亡之际中华民族的大悲大痛,正义与邪恶拚死较量的大起大落,爱国主义这一严肃主题是不可能也不允许“改”掉的,戏既要拍得“好看”,却又并不意味着“淡化时代”、“远离政治”。既不能拍成回避政治、卿卿我我的“言情片”,也不能拍成刀光剑影、花拳绣腿的“动作片”,而恰恰应以特定时代、特定政治氛围中的人物命运紧扣观众的心弦,把戏作足,淋漓尽致地弘扬民族正气,使观众的爱国热忱在痛洒一掬热泪的观赏过程中得以充分宣泄,这也是一种“愉悦”,一种高尚情操的陶冶和升华。通俗不等于媚俗,“迎合观众”、“适应市场”往往一厢情愿,进口“大片”风风火火了一阵,人们在“大开眼界”之后便觉得那些以电影新技术赚取高票房收入的打打杀杀“不过如此”,而某些思想苍白、内容贫乏、仅靠噱头搞笑支撑的“泡沫剧”也已经败坏了人们的胃口。观众呼唤思想性、艺术性俱佳的精神食粮,这一真诚的愿望理应得到艺术工作者的尊重和积极回应,弘扬真善美、鞭笞假恶丑,这是文艺工作者的基本职责,也是人民群众对文艺作品这一特殊“商品”的正当要求。
基于此种认识,我在《补天裂》的改编中一方面注意情节跌宕、节奏紧凑,强化视听效果,另一方面,丝毫不肯削弱其思想内涵,清廷中爱国与卖国两股势力的矛盾,香港爱国义士与英国侵略者的斗争,东西方价值观念和文化心理的冲撞,都予以深化和延伸,力求在观众过目之后有所记忆、有所思索,而不致“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”。当然,剧本的完成只是“纸上谈兵”,还有赖于导演、演员和各部门创作人员的共同努力搬上屏幕,以飨观众。1998年正值“新界”人民武装抗英斗争100周年、香港回归祖国1周年,我们把此剧奉献给海内外的同胞,并且以惴惴之心期待着你们的品评。